舊約希伯來詩歌及其中譯問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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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約的希伯來詩歌一直是聖經翻譯的問題。這些詩歌大都是以兩句意義相等的平行句組成；另一方面，兩句詩其實又不盡相同，第二句往往在較正、精煉、強化，以至進一步說明第一句詩的意思。在翻譯成為另外一種語文時，聖經翻譯者應如何突顯這種「既相同又不相同」的特質，並且盡量反映詩句的原貌？本文主要透過以賽亞書的例子，去指出翻譯舊約希伯來文詩歌的問題，並試圖提出一些解決的方法。

I. 三種平行體的分類

盧夫（ Robert Lowth ）是首位清楚界定舊約詩歌平行特質的學者，他將當中的詩歌平行句分為三個類別。第一，同義平行（ synonymous parallelism ），也就是兩個句子類似的詞語來表達等同的意思，如以賽亞書三章5節下半節（筆者翻譯）：

第二，反義平行（ antithetic parallelism ），也就是兩個句子以相反的詞語來表達等同的意思，如箴言十章1節：

最後，綜合平行（ synthetic parallelism ），也就是兩個句子中的詞語既不相類，也不相反，第二句是在發展或綜合第一句的思想，如詩篇二十三篇第1節：

為了進一步擴闊盧夫的定義，柏琳（ Adele Berlin ）提出不同以下不同角度的平行體：[1]

II. 字詞語義上的平行體：對偶字

運用對偶字是古今中外詩歌最普遍應用的文學技巧，而這個又是希伯來詩人用來表達字詞語義上平行最常用的方法。詩篇十九篇1節：

諸天述說神的榮耀（ ），
	穹蒼傳揚他的手段（ ）。

「諸天」對「穹蒼」，「述說」對「傳揚」，「神的榮耀」對更為具體的「他的手段」。詩篇一○三篇10節：

他沒有按我們的罪過（ ）待我們，
	也沒有照我們的罪孽（ ）報應我們。

「按我們的罪過」是一個字，對「照我們的罪孽」，「他沒有…待我們」這個動詞片語對同樣字數的另一個動詞片語「他沒有…報應我們」，當中「沒有」對「沒有」，「待」對「報應」，「我們」對「我們」。

為了顧及詩人在選擇對偶字以達致平行體的用心，我們在翻譯第二句詞語的時候，便需要選擇一些意義相等，但字眼不一樣的同義詞。

III. 其他不同角度的平行體

以上的例子大部分都集中在語義方面。事實上，語義平行體往往是可以翻譯的，這就是經過翻譯的希伯來詩歌，我們仍然可以從中察覺到平行體的主要原因。但研究平行體的學者並沒有將希伯來詩歌限制在語義方面。很多時正是其他的平行體在翻譯過程中備受忽略，或是根本不能翻譯，從而造成信息流失。以下筆者先介紹這些其他方面的平行體，進一步提出翻譯時要注意地方。

1. 文法上的平行體

文法可以指動詞的時態，詩人往往在第一行用一個時態，在第二行用另外一個形式不同、但效果一樣的時態。如：

祂的軛將離開（ ）他們，
	祂的重擔將離開（ ）以色列人的肩。（賽十四25）

相同的動詞‘離開’，但第一個使用 waw+ 完成式，第二個使用未完成式。不同的形式，卻表達同一時態。又如：

惡人像海一樣被翻騰（ ， Niph‛al 的形容詞分詞），不得平靜，
	其中的水要翻滾出（ ， Qalwaw+未完成式）污穢的垃圾。
	（賽五十七20）

作者在兩行之中使用同一字根（ GRŠ ），卻用了不同的詞形變化（ verbal conjugation ），從而達致平行體中「相同而又不相同」的效果。

2. 語音上的平行體

希伯來文的書寫以子音為主，我們可以從子音的樣式，去找出平行體一個重要的手段。其中最顯著的證據包括分佈在兩行詩上的諧音對偶字（ sound pair ）。以賽亞書第五章7節：

祂指望的是公平（ ），
	看啊！卻有流血（ ）；
指望的是公義（ ），
	看啊！卻有哀聲（ ）。

很明顯這些諧音對偶字是用來表達諷刺的效果：上帝期望以色列人給祂結出好的果子，但他們卻結出壞的果子。兩類結果的用字相似，但最終的效果卻南轅北轍。但可惜這些諧音、語帶相關的用法在翻譯後都不能保存了。

IV. 修辭（ figure of speech ）

希伯來詩歌用了不同的修辭技巧，篇幅所限，筆者在這裡提出兩點，分別是交錯配例結構和二詞一義。

1. 交錯配列結構（ chiastic structure ）

在希伯來詩歌，交錯配列結構一般是出現在平行的兩句，甚至一在連串平行的句子。以賽亞書六十章2節下半節便是一個交錯配列的結構，按照字詞原來的次序可翻譯如下：

大家馬上會發覺這樣的翻譯不是中文，因為不合乎中文的句法。但詩歌的詞序往往是不依常規，很多時候因著不同的修辭技巧而有所改變的。和合本的翻譯並沒有導致原文的意思任何重大的損失，只是未能讓讀者完全欣賞原文的文學技巧。但有些時候，交錯配列平行體會影響我們怎樣去選擇一些翻譯的措辭，如在以賽亞書二十一章3節中，和合本 ‘滿腰疼痛’（ ）這個翻譯固然是順應下文生產的比喻，但縱觀舊約四次該詞的用法，都是在形容面對戰爭迫近時的反應，故較合理的翻譯應為“震驚、發抖”。[2]一個支持這樣翻譯的證據是把這幾行詩看成一個ABBA的交錯配列平行結構，以下是筆者對節經文的翻譯：

2. 二詞一義（ hendiadys ）

「二詞一義」（希臘文： hen dia duoin =‘一透過二’）這項修辭技巧原來是指兩個同義詞藉著連接詞連在一起，用來表達同一個意思。這樣的重複很多時候都是用來強調某一個重點，但有些時候卻是用來蓋括全部。以賽亞書十六章10節（和合本）：

這裡明顯是指戰爭奪去摩押人一切的歡樂，以致他們從此不再發出任何歡樂的聲音，‘歡喜快樂’（ ）就是‘一切歡樂’ 的意思。另一個例子更加明顯，以賽亞書第三章1節（筆者翻譯）：

看哪！主萬軍之耶和華，
	從耶路撒冷和猶大除掉眾人所倚賴的一切（ ），
就是眾人所倚靠的糧，
	眾人所倚靠的水。

和合本將原文的 分別翻譯為‘所倚靠的’與及‘所仗賴的’，在形式上固然準確，但卻未能反映作者的真正用意。該二詞屬於同一個詞幹的陽性和陰性形式，意義相同；以連接詞把它們連在一起，目的是要去窮盡該範疇之內的所有項目。[3]以上的翻譯便是要表達這個意思。

V. 結語

從以上的例子，我們可以歸納出一些翻譯舊約希伯來詩歌時需要注意的地方。首先，在翻譯平行句的時候，我們必須充分地掌握平行體的特質：詩人在第二句嘗試運用種種不同的字眼，但萬變不離其宗，他最終還是要寫出一些跟第一句相同、但用詞又不能一樣的東西。作為聖經翻譯者，我們必須尊重這項平行體的特性。這點在翻譯對偶字的時候特別明顯，我們可以從中文的眾多同義詞裡面，挑選出不同的詞語來翻譯。另外，在很多不能作對等翻譯的文法、語音，或是其他文學技巧的地方，我們可以加上一些註釋，讓讀者可以一方面從譯文明白原文的具體意思，另一方面得以瞭解當中所運用的技巧。聖經翻譯是一種藝術，我們必須在形式和功能兩者之間取得平衡。總的目的，是要讓現今讀者回到當時讀者的處境，去明白上帝的啟示。

本文撮自2003年3 月10-15日筆者於台灣舉行一連串譯經講座的講稿

原刊於《釋經與生活》第1期（2003年4月）〔台灣國際聖經協會〕及《讀經與譯經》第8期（2003年5月）〔香港國際聖經協會〕

1. 參Adele Berlin, The Dynamics of Biblical Parallelism (Bloomington: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, 1985)。〔返回〕
2. 其餘三次為結卅4、9；鴻二11，參HALOT, p. 318；NIDOTTE, Vol. 2, pp. 144-145。Pace BDB, p. 298。〔返回〕
3. 陰陽包括一切，參E. Kautszch, trans A.E. Cowley, Gesenius’ Hebrew Grammar, 28th ed. (Oxford: Clarendon, 1898; second edition, 1910), §122v。〔返回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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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CCR鳴謝文章原作者及香港國際聖經協會允許在網上發表本文。原刊於《釋經與生活》第1期（2003年4月）〔台灣國際聖經協會〕及《讀經與譯經》第8期（2003年5月）〔香港國際聖經協會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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